海南日报记者 李梦瑶 通讯员 尹建军
1900多公里长的海岸带蜿蜒闭合,圈出四面环海的海南岛。
(资料图)
海与陆一次次交融,滋养出红树林、海草床、珊瑚礁等海岸带生态系统;人与海一次次互动,孕育出滨海旅游、海洋渔业等海洋经济体系。
是生态空间,也是生产空间、生活空间。
当这条“带”承载起多元复合功能时,多重压力与威胁亦伴随而来。生态要,发展也要。面对这片脆弱、敏感的带状区域,人类开发、利用与保护的尺度究竟在哪儿?海南不断在摸索。
海口西海岸:修复前
海口西海岸:修复后
退与进
生态修复“接力跑”,给海岸留出“安全距离”
时隔3年再来海口,四川游客张学敏发现:海变“远”了。
几天前,正在海口西海岸度假的她,和丈夫步行来到海边时一下晃了神。“海滩变得好宽。”张学敏跺了跺脚下的景观步道,“上一次来,海水已经快漫到这儿了,我们想在海边散步,却无处下脚。”同样变“远”的,还有三亚亚龙湾海域。
尽管眼下不算旅游旺季,这片约8公里长的半月形海湾内,依旧涌入不少游客。
“如今的沙滩宽度约有三四十米,游客的游玩空间相当充足。”海南亚龙湾海底世界旅游有限公司常务总监舒凯还记得,一年多以前,这片沙滩的平均宽度不足十米,最窄的地方甚至只有一米。
从三亚市自然资源和规划局提供的一组照片中,能直观看到亚龙湾海岸带曾经“后退”严重:彼时的东段岸滩上,海水已漫至岸边的旅游配套设施;而在西段岸滩,大量岩石裸露,海浪同样直逼护坡沙坝。
海水朝陆地“步步紧逼”,挤压的不仅是海岸带承载的旅游休闲空间,更直接威胁到沿岸居民生命财产安全。甚至在部分地区,危险已由潜在状态变为现实状态:在海口西海岸,部分沿海道路地基被掏空,出现塌方;在昌化江下游入海口处,泥沙淤积导致船舶搁浅、灯塔倒塌……
三亚亚龙湾:修复前
三亚亚龙湾:修复后
是自然原因还是人为所致?专家给出的论断是:都有。
“海南岛的砂质海岸中,约50%岸段因侵蚀而后退。”来自国家海洋环境监测中心的副研究员文世勇,曾与同事们对海南海岸侵蚀现状与趋势进行评估,认为风暴潮、海平面上升、海岸采砂、不合理的海岸工程、海滩植被的破坏等,都是造成海岸侵蚀灾害的重要因素。
海南岛1900多公里海岸带迂回环绕,拥有的不仅仅是砂质海岸。根据地质、地貌、生态、成因等因素,大体可将海南岛海岸带风貌划分为四种类型:基岩海岸、砂(砾)质海岸、泥质海岸和生物海岸。
海岸类型多样,面临的威胁也各不相同。
符史培家住文昌市东阁镇良丰村,小时候时常在八门湾红树林玩耍。但在过去几十年间,他却目睹成百上千个渔排纵横交错,一口口鱼塘、虾塘延伸至宽阔海面,将成片湿地蚕食。
红树林不断消失,带来的是一连串连锁反应。“除了海洋生态系统遭到破坏,沿海村镇抵御海洋自然灾害的能力更被大大削弱。要知道,文昌可是海南岛台风登陆的主要区域之一。”文昌市资规局副局长黄鸿山说。
如此景象,不单单发生在文昌。蚕食掉海岸带生态系统的,也不仅是渔排、养殖塘,还包括各类项目。
“海岸带是社会经济发展最快、最活跃的区域之一,但人类活动的频繁干预,对相关的海洋环境保护和生态系统维护提出了严峻挑战。”省资规厅党组成员、副厅长程春满说,平衡海洋开发与保护之间的关系,对于靠海而生、依海而兴的海南自贸港而言,无疑成为一道必答题。如何答?解题第一步,当然是还清旧账。
从三亚、儋州到文昌、万宁,从海滩整治修复、滨海湿地修复,到海洋生物资源恢复、周边海域生态环境修复……近年来,一场环琼岛海岸带的生态修复“接力跑”持续进行中。
来自省资规厅的数据显示,2019年至今,我省以问题和目标为导向,累计整治和修复海岸线127公里,通过清退养殖塘、养殖滩涂,为红树林等滨海湿地让路,全省海洋生态环境得到明显改善。
海口西海岸:修复前
海口西海岸:修复后
惩与防
构建市场机制,“谁修复、谁受益”“谁破坏、谁修复”
将鱼塘塘坝打开,清淤疏浚、连通水系后,碎片化的红树林图斑被重新一一串联……随着一场退塘还林生态修复行动的启动,曾被人类养殖行为压得快要“喘不过气”的陵水黎安、新村两大海岸潟湖,如今重新擦亮“双眸”。
最先发现变化的,是一群动物。“水变清了,鱼变多了,白鹭也开始成群光顾。”该县野生动植物保护协会湿地管护中心管护队长王智强注意到,潟湖周边的红树林里,甚至出现了对生长环境要求相当苛刻的沙虫。
长年关注红树林的海口畓榃湿地研究所所长卢刚,也开始一趟趟往陵水跑,“过去几年,这里的珍稀濒危红树植物红榄李恢复得相当不错。”
人与动物,都在靠近。这一变化说大也不大,却足足花了7年时间。
“破坏一片红树林很容易,想要恢复却极难。”文昌“蓝色海湾”综合整治行动项目承建方、中海工程建设总局有限公司项目总工程师吕进说。
在文昌八门湾畔,两年前种下的一片红树林幼苗,如今依旧仅半米高。为了尽可能让它们活下来、长得大,吕进和同事们常常卷起裤管下到滩涂中,对其反复观察、测量、养护。
如今,这些红树林还有了“24小时贴身保镖”。“我们在现场安装了重载激光云台摄像机,以及气象、植被指数监测系统。”文昌“蓝色海湾”综合整治行动项目监测工程(EPC)项目经理苗春录打开手机上的监测系统,各项实时数据一览无余。
让“电子眼”代替“人眼”,是为了让巡护更高效,也希望以此减少不必要的人为干预。
而这正是人们从一次次海洋生态修复工作中领悟的道理:自然恢复与人工修复的有机结合,可以帮助被破坏的海岸带更快恢复自然属性,但人为干预既要科学,更需适度。
即便是“适度干预”,对于地方财政而言也是不小的负担。
三亚蜈支洲岛美景。海南日报记者 王程龙 摄
红树林补种、海域及沿岸垃圾清理、监控监测设备的采购……面对这笔“生态修复账”,黄鸿山直言,若是各自为战,显然力不从心。
程春满说,近年来,海南坚持陆海统筹和区域联动,印发一系列生态保护修复规划与行动方案,并出台生态修复项目和资金管理办法,逐步实现“一体化”保护、“一盘棋”修复。
2019年至今,中央和省级财政累计投入15.8亿元,在全省实施9个中央资金和13个省级资金支持的海洋生态修复项目,以项目为抓手,形成海洋生态修复与保护的合力。
这股合力中,并非只有政府部门的身影。“很多时候,海洋生态环境的破坏,源于用海者对海域资源的不合理开发,他们理应承担起生态修复的责任。”
三亚市资规局副局长段德玉说,三亚于2020年印发出台《三亚市潜水活动珊瑚礁生态损失补偿办法》,明确用海者若造成珊瑚礁生态损失需进行生态补偿,并实行信用分级分类监管制度。
在段德玉看来,只有构建起“谁修复、谁受益”“谁破坏、谁修复”的海洋生态修复市场机制,才能避免陷入“破坏—修复—再破坏—再修复”的怪圈。
“红树林的修复,增加了海洋碳汇储量,未来,我们期待通过碳汇交易,实现对海洋生态的可持续性保护。”黄鸿山说。
东方市西海岸的滨海风光。海南日报记者 陈元才 摄
提与转
设立准入门槛,靠海吃海有了“新吃法”
“一线海景”“紧邻沙滩”……打开酒店预订服务平台,会发现“亲海”是海口喜来登酒店的核心卖点之一。去年下半年,海口西海岸生态整治与修复项目竣工后,该酒店总经理吴奇勇的“获得感”直线上升。
“酒店后的这片沙滩,已成为人们享受椰风海韵的热门去处。”吴奇勇直言,海岸带生态环境的改善为创造优质旅游环境提供了支持,无疑也给该酒店加了分。
海口喜来登酒店当然不是唯一的受益者。“过去,海岸侵蚀、沙滩变黑,游客来了看一看就走,根本留不住。”舒凯说,如今,游客消费支出伴随停留时间的增长而增加,亚龙湾海底世界的经营收入一路飘红。
从滨海度假、海上娱乐,到渔业生产,再到其他新兴海洋产业,不难发现,海岸线向陆海两侧扩展一定宽度的这片带状区域,既是“生态带”,也是“生产带”与“生活带”。
三重空间的重合,意味着海岸带的保护和利用,注定是一个复杂的课题。
尺度究竟在哪儿?“首先是设立准入门槛。”段德玉表示,三亚通过科学制定实施海岸带开发保护规划,提前评估涉海产业可能对海洋生态造成的损失,提高产业准入门槛,正从源头化解保护与开发的矛盾。
一边是提门槛,另一边则是促转型。
在拆除黎安、新村潟湖渔排719户,清退周边陆域养殖场7788亩后,陵水实现“两湖”禁养区内无养殖。“但这并不意味着整治工作取得成功。”陵水黎族自治县副县长王祺霖认为,找到人类生产与生态保护的平衡点,才是此次“两湖”整治的最终目的,“我们始终高度关注老百姓生计。”
“靠海吃海”的传统不变,却换了种新方式——
往岸上走,往深海走,往休闲渔业走,这是近年来海南引导渔民转产转业的方向,也是陵水找到的那个“平衡点”。
家住陵水新村港的郭玉光,是一名“渔十代”。2021年,他响应政府号召转产转业,将原有养殖渔排升级改造为海上民宿,成了“往休闲渔业走”的渔民之一。
“起初只有4个房间,后来游客越来越多,房间数扩建至24个,每天依旧是爆满状态。”郭玉光说,相较于过去从事海水养殖时的靠天吃饭,他更喜欢现在吃的这碗“渔家旅游饭”,“收入稳定多了”。
组织成立陵水海上疍家乡村旅游专业合作社后,今年3月,郭玉光又紧接着牵头打造了海南首家海上共享渔庄。这里集疍家文化、海上民宿度假、餐饮娱乐休闲等功能于一体,迅速成为陵水的“网红打卡地”,更引来全国3000多万网友“云打卡”。
客流汇聚,是否会再次增加海洋生态压力?“我们安装了两套污水处理设施,并发动渔民共同打捞海上垃圾。”郭玉光深知,好生态是引客留客的关键所在。
“好美!”得知海上共享渔庄开张,几天前,湖南游客张小姐特地从网上订了一间房,从码头坐接驳船穿过水道时,几只鹭鸟翩然落在船尾缆绳上,惹得她赶紧举起相机轻按快门。(海南日报三亚4月16日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