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奥尔罕·帕慕克的读者大多知道《纯真博物馆》,这部作品被帕慕克称为他“最柔情的小说”。“纯真博物馆”既是小说名,也是帕慕克在现实中亲手打造的真实场所。这所位于伊斯坦布尔的小型博物馆与这部小说一起,讲述了这座城市几十年的时光与记忆。
下文经出版社授权,摘编自《星月之下:游思土耳其》,作者西闪与西门媚在这本书中讲述了漫游土耳其的见闻,原文题为“纯真记”。
作者|西门媚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星月之下:游思土耳其》,西闪 西门媚 著,南京大学出版社2023年8月。
纯真记
伊斯坦布尔的一条普通小街,暗红的一幢三层民居,漂亮地站在街角。
土耳其有很多民间建筑都有出色的外表,色彩明丽,又跟周围环境和谐相融。土耳其人的色彩感相当好。
但我还是觉得这幢小楼更加特别。可能有一部分心理原因吧,因为它是大名鼎鼎的纯真博物馆。
我们在土耳其游荡了半圈,待了六个风格各异的城市,之后才来到纯真博物馆。这里,其实是我来土耳其之前,很早就打算来的。
2010年读到帕慕克的小说《纯真博物馆》,有种讶异的喜悦。作品叙述绵密,明亮又忧伤,不单谈爱情,更谈理想中的人的样子。我当时为此书写了篇评论,叫《大作家什么时候开始谈论爱情》。2012年,得知帕慕克真的做了一个“纯真博物馆”,觉得很有趣,他把文学实体化了,伊斯坦布尔对我来说便有了一个明确的想访问的地方。
《纯真博物馆》,作者: [土耳其] 奥尔罕·帕慕克,世纪文景|上海人民出版社 2010年1月。
但是,我是一个偏宅的人,总是忍不住反思旅行的意义。别人喜欢的地方,我总是腹诽和怀疑,怀疑一切旅游打卡之地。当一个地方的服务对象是旅游者,就免不了媚俗。
总之,我既抱着对文学作品的好感、对帕慕克的佩服,又抱着对旅游打卡地的疑虑,心情复杂地来看纯真博物馆。这也是我为什么游荡了半个土耳其才到这里的原因。
一个小小的窗口在售票,门票30里拉。售票人卖完票,才打开门。门不大,像普通的民居住宅。
之前,我看到网上的一个说法,参观纯真博物馆要预约,不然很可能不开门。看来并非如此,但游客不多倒是真的。
30里拉的 门票,也许是一个因素。
我(本文作者)在伊斯坦布尔加拉塔区的一条小街楚库尔主麻街。这个街区是帕慕克从小熟悉的地方,现在仍是他每日会路过的地方。远处的红楼即为纯真博物馆。博物馆选址于此,是因为他对这些街道怀有深深的依恋,想参与这些地方的日常生活。现在,走在这样的街道上,小说场景一幕幕浮现眼前,变得立体起来。
在土耳其,这个门票算是偏高的了。我们转悠的这半个月,参观了很多博物馆,好些装满了古希腊、古罗马宝贝的博物馆都是免费的,有的也就一二十元的门票。
但纯真博物馆装的东西是不一样的。
一楼最醒目的是一面墙的烟头。歪歪扭扭的烟头,一颗颗地整齐排列着,每颗烟蒂上还隐约看得见口红印,下面用小字写着说明。《纯真博物馆》小说里的情节,一下子出现在我眼前。
帕慕克在小说里用了一整章来谈烟头,标题就叫《4213个烟头》。小说的男主人公,默默地爱着女主人公,收集所有与之相关的物品,其中一项藏品,就是花了八年时间收集的女主人公遗下的4213个烟头。每个烟头都承载过一种情绪。把玩每个烟头,从扭曲的方式、沾染的唇印、浸过的唾液,男主人公都能回溯到与女主人公相处的那个时刻。
小说的这一部分,曾给我留下相当强烈的印象。我当时想,这样写既让人叫绝,也完全能看出作者在骄傲地炫技:连烟头都可以写上整整一章。
现在,在纯真博物馆,首先遭遇的就是这个作品。不用数我也知道,这里排列的烟头也一定对应了小说,是4213个。当这不起眼的小物品数量浩大又整齐地排列到一起时,观众从中感受到的是时间的绵延与情感的澎湃。
这种以小集大的手法,是当代装置艺术常见的。既有“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之意,又利用密恐心理,造成强烈的视觉冲击。
从中间的旋转楼梯上到二楼,就置身在大量的装置作品之中。
是的,与其说这些是展览品,不如说都是装置作品。四周的墙上,甚至楼梯的栏杆上,都精心布置、摆放了各种物品,一组作品跟另一组作品之间有明确的区分。
小说分为83章,这里的作品也是83件。
如果留意,就能发现这一组组作品跟小说的映照关系。
有的作品一眼就能判断。比如,有一组作品是许多小狗玩偶。小说里讲过,男主人公在女主人公嫁给他人之后仍长期单恋,逗留在女主人公家中,在那里看电视。他经常带来小狗玩偶,摆放在电视机前,又常常把这些小狗偷偷拿回收藏,再换新的玩偶来。
有的作品更像是暗中的关联。比如很多作品都运用到这些元素:土耳其的特制面点“米芝”,造型别致的土耳其细腰茶杯,有明确时代特征的发夹胸针,等等。
纯真博物馆是一幢优雅又漂亮的小楼,跟这条老街上的建筑既相融,又出挑。小楼于1897年建成,1999年夏天帕慕克买下了它,那时,这幢小楼已经相当破败。他开始实施他的梦想,做一个小型博物馆,并写一部同名小说,讲述伊斯坦布尔这几十年的生活。
这些特定的土耳其元素,被相当聪明地组合起来。
背景有些是帕慕克手绘的水彩画,有些是伊斯坦布尔的老照片和海报,也有的是短片。甚至有的是装置作品,加入声光电元素,成为相当有诗意的动态作品。冉冉升起的明月透过百叶窗,洒下清晖,海边的窗口,纱帘被海风吹动,静静聆听,还可以听到潮汐起落。
整栋小楼就是一个大作品。
帕慕克少年时学画,青年时学建筑,现在这个博物馆,让他的各项才能都得到了充分发挥。这个博物馆,更准确地说应该叫艺术馆,是一个完整而前卫的综合艺术体。这些作品的最终呈现,肯定还有其他建筑师或艺术家相助,但基本的构想、设计的主力,应该是帕慕克本人。在展览的后半部分,有一面墙用来展示帕慕克的设计手稿。
我认为,这样的综合艺术体在全世界都是唯一的。因为就算有卓越的艺术家可以完成这么大体量的作品,却难有能力同时用一部长篇小说与这个作品相呼应,形成一种互文关系。
从这些展品,可以联想到小说的每个细节;从小说的细节,又延伸出可以亲历的场景。
帕慕克曾说,他最先有了一些收藏,然后才开始构思这部小说,小说完成后,又继续博物馆的建设。
这些收藏品,多数是伊斯坦布尔人这几十年的普通生活用品,并不具备多少文物价值,但它们凝聚的却是一座城市几十年的时光与记忆。
由此,我想到了帕慕克的另外几部作品——自传《伊斯坦布尔:一座城市的记忆》、长篇小说《我脑袋里的怪东西》等。作家也通过这些作品,讲述他心目中的伊斯坦布尔,讲述这座城市几十年的变化。以至于眼前的这些展品,既是呼应《纯真博物馆》,同时也在呼应他的另外几部作品。
我还联想起这几部作品的一些暗暗关联的线索。比如,在《伊斯坦布尔》里,曾讲到少年时的他,找到一处单独堆放杂物的旧屋,在那里与恋人幽会。《纯真博物馆》里的男主人公也是如此。
在爱情受阻时,少年帕慕克曾设想带恋人私奔,而《我脑袋里的怪东西》里的男主人公实施了这个计划。
有了这些联想,我在纯真博物馆里看到的展品就远远超过了这部同名小说本身,帕慕克在用他的博物馆,用他的文学,讲述同一个对象——伊斯坦布尔。
帕慕克谈到《纯真博物馆》时说:“这是我最柔情的小说,是对众生显示出最大敬意和耐心的一部。”从这句话里也能知道,他表面上在讲爱情,背后则是作家对一座城市以及众生的凝望,是这里的生死爱欲,乃至时代变迁与观念更替。
本文经出版社授权刊发。 作者:西门媚;摘编:李永博;导语校对:贾宁。欢迎转发至朋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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