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平导演的100集旅游线路短视频之《云南大理双廊古镇》截图
李子柒的短视频将草根性、实用性、符号性、理想性和审美性融于一身。图为该系列短视频截图
意公子做的是古典文化普及类的短视频。图为该系列短视频截图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嘉宾:王国平(国家一级导演、首届中国百佳电视艺术工作者)
采访:邵岭(文汇报记者)
在上海影视界,王国平始终是一个领风气之先者,即便再熟悉他的人,也常常难以预料他下一次又会探索出哪个门类的“第一”。尤其是在微影视领域,他拍摄了中国第一部MV、第一部微电影以及第一部快闪作品等。著名文艺评论家毛时安这样评价:他由电视文化拓展而来,成为新媒体时代的一个现象级人物。
微影视和今天方兴未艾的短视频之间是什么关系?当短视频一方面日益成为大众文化的生产和传播样式,另一方面却充斥着各种为流量而博眼球之作,王国平在微影视领域的探索和经验能够带给业界哪些启示?本报与他进行了一场独家对话。
文汇报:能否先谈一下你是如何与微影视结缘的?
王国平:在我的定义里,微影视是除去电影故事片、电视连续剧、长篇纪录片、电视栏目、电视晚会、电视选秀等之外的任何短小精悍、片长从数秒钟至30分钟、完全按照影视美学规律并使用摄影(像)和照相机或手机等数码设备拍摄、具有一定创意和构思及主题的原创影视艺术作品。
在我入行的20世纪80年代,没有短视频的概念,电视节目的时长是严格受到播出规范的控制和约束的。除了15或30秒的广告片、一两分钟左右的新闻片和三五分钟左右的MV,其他的电视栏目和专题节目一般都是二三十分钟,文艺晚会和电视剧自然就更长了。
当时上海电视台有一个收视率第一的综艺晚会《大世界》,我想突破它已经形成的固定格局和模式,就尝试以五首秋天的歌曲为主题,以每首歌曲为独立单元进行拍摄,由此推出了我的导演处女作《金色的旋律》。后来很多业界朋友说我是中国MV“第一人”,就是因为这部作品。
后来我又与音像出版社合作,尝试把30多首中外诗歌散文名篇拍成短则几十秒、长约三四分钟的视频,用电视画面演绎散文和诗歌的主题,将诗歌朗诵与视觉形象彼此呼应,力求呈现一种唯美、优美、完美的电视美学。事实上,这后来成为我一以贯之的追求。
上海电视台与美国CTW电视机构联合制作中国版《芝麻街》时,我受邀担任外景片总导演,总共拍摄了100集时长在几十秒到一两分钟之间的视频,每集讲一个知识点,手法则各不相同。比如《小天鹅舞》一集,我把小学生跳四小天鹅舞的脚尖动作与婴儿蹒跚学步的脚丫交叉呈现,既表现了腿脚的灵活和作用,又带有一点幽默和风趣;《学做小篮子》则顾名思义,拍摄了制作篮子的全过程。
文汇报:1999年,你去欧洲拍摄了电视系列片《打开咖啡馆的门》,虽然为了适应电视台的播出要求把每集时长设定在20分钟,但实际上每一个咖啡馆的部分都不长且可以独立成篇;2008年,你拍摄了24集的短视频作品《诗韵松江》,一集一景一创意,获得了中国广播电视协会“百家奖”一等奖;2020年,你又导演了100集全国旅游线路短视频,入选上海市文创项目。在众多的微影视题材和类别中,你似乎对旅游类的微影视情有独钟,这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呢?
王国平:旅游跟影视似乎存在着天然的互为需求性,在我以往执导的很多MV中,展现风光的镜头也占了很大比重,比如说《我爱五指山,我爱万泉河》中的海南风光,《又见茉莉花》中的绍兴水乡风光,《世界只有一个中国》中的嘉峪关风光等。可以说,选对了景就意味着一部MV成功了一大半。
不知不觉中,就开始专注于拍摄旅游类短视频了。而且旅游类短视频非常符合我对于微影视的文化性追求——中国人常说诗与远方,可见旅游本身就带有文化属性;同时旅游类短视频也非常适合开展美学探索,因为需要根据不同的地理风貌人文特色来使用不同的拍摄手法,将创意与画面尽可能地完美结合。
在我看来,旅游类短视频第一境界是美,第二境界是趣,第三境界是情。拍摄者只有把自己对自然和文化及景观的深爱之情化作飞扬的创意和美丽的影像,才能真正达到天人合一和心中有景的境界。
比如你前面讲到的《诗韵松江》系列片,《斜塔初雪》一集中,我动用了人工造雪,同时设计了头戴宽檐草帽的剑客在塔前舞剑的场景,雪光与剑气相辉映,整个画面只有黑白两色,播出之后反响特别好,观众评价说很有张彻武侠片的感觉;而在《海上寻梦》一集中,观众会先看到一位年轻男子手持DV走进上海影视乐园,突然间,原本被他摄入镜头的一位现代女子变成了上世纪30年代身穿旗袍的少女,DV屏幕犹如一扇时空之窗,带着年轻男子穿越到过去,去寻找一段擦肩而过的邂逅,又将他带回现实,蓦然回首,又见伊人。
我一直认为,新技术和互联网的发展使得短视频成为大势所趋,就像过去人们跟着唐诗宋词去旅游,今天跟着短视频去旅游。但短视频不应该是粗制滥造的代名词,我们迫切需要提升短视频的美学。回望自己曾经的这些实验性探索,我的感受是,我们当然要拥抱新技术,拥抱互联网——事实上正是新技术和互联网让我的很多探索成为可能,比如在降低拍摄成本的同时继续运用微影视的手段、艺术的形式及故事情节等手法展现每一处风景的独特之处,但与此同时,不能放弃我们对于文化的信念,这样才能不断用作品来引领大众。
文汇报:眼下我们正进入一个流量时代,过度追求流量会造成短视频的低俗化粗鄙化,但是没有流量也会导致好作品难以传播,你怎么看待质量和流量之间的关系?
王国平:我的职业生涯起步于电视时代,有些意识可能是根深蒂固的,比如信奉艺术至上,比如坚持底线思维。在相当长的拍摄与制作生涯中,我一直在各种类型的节目中展开艺术探索,践行艺术理念,不愿意为了收视率而滑向泛娱乐化。在我看来,一味追求流量,创作终将走进死胡同;只有精益求精,才能使作品拥有长久的生命力。短视频虽短虽小,但它并非只能是爆米花式的快餐文化,它也能成为色香味俱全、营养丰富的精神文化大餐。
不可否认,刷短视频已经成为许多人的休闲方式,在这种情况下,流量是一种诱惑,但同时也意味着责任。
文汇报:的确,短视频的普及实际上有多重的意义。一方面,它实现了创作的民间化,任何人只要有一部智能手机就可以实现拍摄、剪辑和发布;另一方面,它也实现了影像作品在传播上的无远弗届,一个短视频能够抵达的人群是无限的。后一点特别重要,也就是说,既然人人都爱看短视频,那么就需要更多像你这样专业的创作者创作出更多有审美价值的作品,来润物细无声地滋养大众。
从你的经验来看,短视频美学体现在哪些方面?应该如何提升短视频美学?
王国平:创作的民间化本身是一件好事,实际上很多年前我就尝试过将当时贵族化、明星化、拍摄成本高昂的MV改造成平民化、大众化、拍摄成本低廉的MV,甚至还举办过全民MV大赛。但是,短视频不能仅仅成为大众的狂欢,它也是今天一种相当主流的大众文化传播方式,是应该有美学追求和美学样貌的。
今天,一方面是缺少专业的引领,另一方面又是资本的大量介入,导致一说到短视频,大家会想到草根,想到流量,想到眼球,想到话题,这对于短视频的长远发展是不利的。短视频一旦陷入对流量的沉迷与追逐,那无异于饮鸩止渴。
当然我并不排斥流量,相反,对于那些流量高的作品,我也会关注,并且从专业的角度去分析。实际上,短视频是可以做到既有流量又有质量的,比如李子柒和意公子,就是两个成功的例子。她们有相似的地方,就是都有很高的文化含量和审美价值,但是表现方式各不相同。
李子柒是将草根性、实用性、符号性、理想性和审美性融于一身,其中草根性是指她的出身,实用性是指她的视频内容,符号性是指她本人成为了真实和虚构合二为一的东方美食和传统工艺的符号,理想性是指她向大众展现了一个人人向往的世外桃源景象,审美性则是指贯穿始终的中国古典美学元素,使得她的短视频在视觉呈现上像一首诗,像一幅画。
意公子做的则是古典文化普及类的短视频,她能够脱颖而出,很重要的一点在于,她是从每个人的生命体验出发来讲解古诗词的,这使得她的短视频能够与人心产生共鸣,她讲解的苏东坡的爆款就是这么产生的。同时我注意到,她的短视频也在不断地迭代,比如原来是室内拍摄,后来也开始有了外景,等等。另外从作品气质上看,如果说李子柒是唯美,那意公子就是洒脱。
研究这些成功案例,首先是让我对今天短视频的整体收看环境抱有信心,同时也在从中借鉴她们的经验用到我的短视频拍摄中。比如你前面提到的我在2020年拍摄的100集全国旅游线路短视频,就跟我自己以往拍摄的风光片、形象片有很大的不同。以往的风光片、形象片大多是让人远距离观看欣赏的,追求高端大气上档次,不仅体现在时长上,也体现在视角宏阔,内容全面,后期制作手段多样,影像呈现美轮美奂。但这不是旅游短视频的做法。旅游短视频遵循的应该是思维碎片化、拍摄快捷化和视角导游化,要放低身段,接地气,更多从游客视角出发,让观看者从中获得一种沉浸式的体验。但这并不意味着对于艺术性的放弃,反而更加需要花心思去琢磨,如何通过构图,通过蒙太奇,通过独特的发现,在不拔高、不粉饰、不渲染的前提下仍然拍出美感,也就是两个字:“好看”。
我的体会是,意境的点染与铺排对于短视频影像美学提升非常重要,而这方面,专业人员是有优势的。现在很多业内人士因为对短视频的低俗化粗鄙化颇有微词,从而远离短视频,既不研究也不创作,等于是放弃了自己的责任。实际上,正是短视频平台的草根化,需要更多具有美学意识的创作者去改变。我希望有更多的人加入进来,在短视频这个领域创造美好、留下美好、享受美好。